尘埃落定（BBS全员向）【3】
第三章·风篇
【1】
“真是的，好端端的，怎么就会和你父亲吵起来了呢？”Luke沿着城东的一条街道走着， “都闹到你要搬出来住的程度了？”
Jonathan静静跟在Luke后面，表情淡漠，“Luke，你别问了，我不想提。”
“是是是，你以为我爱管你吗？但我说小子，你有没有考虑过，你家老头子这回真的可能会断了你的生活费？”
“……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“……希望你真的到时候能有办法。”Luke大声叹了一口气，“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帮你联系到这么一位愿意跟你合租的人的，朋友的朋友，你懂吗？如果到时候你付不起房租，你让我朋友怎么看我？所以说，可别让我难堪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Jonathan揉着衣角，看着Luke推开了咖啡厅的门。
“嘿，Brock！抱歉来晚了，这位就是我跟你说想要合租的我朋友。”Luke七绕八绕，走到一个咖啡桌前，和桌对面一个打扮花里胡哨的男人握了握手。
咖啡桌对面似乎还有一个人，但Luke挡在Jonathan前面，Jonathan看不见那个人的脸。
“我们也才刚刚到，哈哈。”叫Brock的男人大笑着，捅了捅自己身边的那个人，“嘿，Evan，还不和你的未来室友打个招呼？”
被叫Evan的那个人轻轻答应了一声。那声音很好听，也很耳熟，但Jonathan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听过。
Luke侧了一下身，Jonathan终于看清了咖啡桌对面的人。
Luke拍着Jonathan的背让他走上前打招呼,但Jonathan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。和他面面相觑的，是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Evan。
“所以，你们俩之前认识？”Brock疑惑地看着两个低头沉默的人，冲Luke抛了一个询问的眼神，Luke摊摊手，表示他也不晓得。
“um……我们……”Jonathan用勺子毫无必要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，努力想为现在这种尴尬的状况想出一个解释。
“我之前在酒吧打工，见过他。”
还没来得及编说辞的Jonathan有些惊讶地抬头，就看到Evan脸上浅浅的微笑。这样的借口是最好的，Evan撒这个谎，是帮Jonathan摆脱干系、不想让Jonathan难堪的意思。
Jonathan看到Brock和Luke还略带怀疑的目光又投向自己，在Evan的眼神示意下，他急忙讷讷地点点头。
“哦，那就说得通了嘛！”Luke得到Jonathan地肯定，满意地一拍大腿，“嗨，你在酒吧工作过对吧？我这朋友没事就是喜欢四处喝点小酒，难怪你认识他！”
Jonathan勉强扯了扯嘴角。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觑向Evan，Evan只是抿着咖啡，他的风平浪静，倒更让Jonathan觉得自己没由来的心虚……甚至有些羞愧。
话题还在继续，更多的时候是Brock和Luke在主导着话题，Evan偶尔温和地应答几句，也都是得体有礼的。倒显得一直低头不语的Jonathan，这个真合租人，像个与事无关的外人一样。
Jonathan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耍自闭，但他心里很乱。
Evan对Luke说，自己一直在酒吧打工，之前住的地方太小了，想换，但又负担不起，所以想要和人合租。在说这些话时，Evan一直在偷偷观察Jonathan的脸色。Jonathan知道Evan的担忧：这套藉口可以敷衍Luke，但Evan知道Jonathan知道这不是真的。
所以Evan之前住的是谁的公寓？那个Evan只字未提的、照片上的B国白人军官是谁？Evan现在又为什么要搬出来？
但Jonathan没有把心中的疑问吐露一个字，他觉得自己没资格问。既然Evan之前已经替他撒了谎，他又凭什么去拆Evan自己的谎呢？所以他只是盯着咖啡杯，眼看着白色的水蒸气飘起、消失，直到那杯褐色浊液变得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凉。
就像个表演行为艺术的小丑一样。
“咳，你们别管他了，Jonathan就是这样，不太爱说话。”Luke大概也察觉到Jonathan的格格不入，只好打哈哈圆场，“这个人啊，说是不肯依赖别人，到头来连找人合租都要拜托我，哈哈，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家伙不是吗。”
Jonathan敏感地感觉到Brock略带不满的目光。
是啊，对这样一个看上去就很落魄的、从学校毕业之后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的、性格古怪的无业游民，任谁都会看不上吧。
Jonathan打了个寒噤。他自小就畏惧这样的眼光，畏惧这样的态度，而现在，浓浓的自我厌恶和畏惧压得他几乎窒息。大概世间的人们看待现在的自己，都是这样的嫌恶感觉吧？
“抱歉。”Jonathan低声咕哝了一句，起身，近乎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咖啡厅。
“Jonathan！”Evan低呼，但他看到Jonathan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。
Jonathan顺着街道匆匆走着，走啊走，直到拐进一个街区，被那条横穿城东贫民区的火车轨道的横杆拦住去路。
Jonathan回过头，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，直到在自己面前站定。Evan的气息因为追赶而有些不稳，他双手撑着膝盖，气喘吁吁，但Jonathan和他都同时迫不及待地开口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“你为什么要走？”
“抱歉。”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惹你生气了吗？”“你在生气？”
“我没有在生气啊。”“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？”
这样的同时说话是有些滑稽的，Jonathan忍不住被逗乐了， “嘿，Evan，先把气喘匀，然后我们试着不要再同时说话了，好不好？”
气氛瞬间冰消雪释。Evan也笑了，他咳了两声，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。
“所以……”Evan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，“你真名叫Jonathan？”
“嗯。”Jonathan绞着手指，“很高兴认识你……Evan。”
感觉……就像脸上的小丑妆在渐渐消褪一样。
“那么……你没有在讨厌我？”
“怎么会？我以为你会讨厌我。”
“既然我们互相都还看得顺眼……”Evan不好意思地顺了一下耳边的头发，“合租的事情……”
“我还有别的选择吗？”Jonathan故意做出苦兮兮的表情逗Evan。
“我也已经走投无路了好吗！”Evan哈哈大笑。
火车驶过铁轨，汽笛的高歌伴随着铿锵的节奏，一路向前。
阳光暖暖地洒了下来。一阵轻风拂过街道，卷起了他们的衣角。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天气了。
“The wind is rising.”Jonathan深吸一口气轻叹。
“……We should attempt to live.”Evan沉吟了一下，微笑着回答，“and where will the train take us?”
“It will take us to the future.”Jonathan轻笑。
【2】
“Evan，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吧？”
Jonathan在说这句话时，Evan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桌面的浮灰。他们刚刚搬进这间城东拥挤的小公寓。虽然行李都不多，但还需要一点时间归置，还有许多地方亟待打扫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Evan停下手中的活，惊讶地抬头看向Jonathan。
“我说，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吧？”Jonathan把Evan的小皮箱和自己的行李箱塞到沙发底下，眼神透露着执着。
“你……你是认真的？”Evan低头继续在桌子上擦着，但Jonathan看出Evan在掩饰情绪。
“我看起来像是在拿你开玩笑吗，Evan？”
Evan没有说话，只是一味胡乱擦着桌面。Jonathan没有催促，静等着Evan的回答。
“……听着。”在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，Evan似乎终于做出了某些决定，连带着开口时的声音都透露着郑重，“我想……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，一些你必须事先知道的事情。”
“我不在乎那是什么。”
“你必须知道。”Evan把抹布往桌上一放，真诚地看向Jonathan，“我不想我们一开始就有秘密，而且我宁愿亲口告诉你……我知道你一定也想知道很久了。”
Jonathan其实在向Evan开口以前就想过了。他已经错过了一次，就不应该一错再错了，所以那句“从头来过”的请求，是发自真心的。
Jonathan觉得，在很多方面，Evan都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，勇气只是其中之一。
至于Evan的过去……如果Evan不想说，那他还是应该别去问。但Jonathan绝没有想到Evan会主动提起。Jonathan其实想告诉Evan，真的没关系的，你不想说就不用说，但他看到了Evan坚持的眼神。大概如果自己不让Evan说，Evan就永远不会答应自己。
“如果那会让你觉得好一些，你就告诉我吧。”Jonathan最后说，“但是它不会改变任何事情。”
Evan沉默了好久，继而缓缓开口。贫民区的出身、皮条客抚养人、还有和那个B国督察Tyler的关系……Evan一一向Jonathan详细坦白。Jonathan在听的时候不禁在想，Evan是得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把这些事情都对自己和盘托出的呢？
“……后来Tyler他就走了。就是那天晚上，就是那列D13号……”Evan越说越轻，“我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，就在我知道的那天，catowl也丢了。那套公寓是在我名下的，我养不起那样的房子，酒馆当时经营又不景气，就把它卖掉补贴nogla了。这就没地方住了，现在虽然也有在打工，但一个人负担不起，所以才决定找人合租，没想到Brock说的他‘朋友的朋友’会是你……”
“我也没想到Luke说的他‘朋友的朋友’会是你。”
“大概就是这些吧。”Evan的眼神有些躲闪，他停顿了一下，“那么，我所说的让你为难吗，Jonathan？”
“……有一点。”这次Jonathan说的是真话。Jonathan不能欺骗Evan，就算Jonathan不在意Evan的出身，在Evan亲口承认那个B国督察和他的包养关系之后，说Jonathan完全不介怀，那是假的，毕竟Jonathan从来没带Evan以外的男人上过床。但介怀是因为他真心在意Evan，而且每次到最后，Jonathan 总会回到同一个问题：他又凭什么去指责别人的过去呢？
“我让你为难了是不是？”Evan绞着手中的抹布，垂下眼帘，声线绷得发紧，带着些微的颤抖，“你要改变主意，现在还来得及。”
Jonathan没有马上说话。他起身打开了公寓的那扇窗，又顺手拧开了桌上的收音机。收音机伴随着嘶嘶啦啦的细微电流声，飘出了温婉的音乐。Jonathan记得他当时在Evan的公寓里看到过一些交响乐唱片，他猜Evan应该会喜欢听这首曲子的。
“会跳舞吗？”Jonathan回过头，微笑着看向Evan。
Evan有些迷惑不解地眨眨眼。
“别傻站着呀。”Jonathan张开手臂，嘴角的微笑愈来愈浓，“过来。”
Evan踌躇了一会儿，犹犹豫豫地蹭到Jonathan身边。
Jonathan的手揽着Evan的腰，Evan的手搭在Jonathan的肩膀上。其实也算不上跳舞，只是静静地随着音乐轻晃着身体。
“喂，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吧？你无论说什么，都不会改变任何事情。”Jonathan的额头轻抵着Evan的额头，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向黑色的眼睛，“Evan，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吧。”
Evan没有再说话，只是静静地伏在Jonathan的肩膀上，身体随着Jonathan慢慢晃着。
Jonathan感觉到肩膀慢慢变得湿热，但他体贴地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温柔地轻抚着Evan微微颤抖的后背。
和煦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，带着融融的暖意。
【3】
“少爷这回不点酒吗？”Mini看着咖啡厅侍者端上一杯咖啡和一杯清水，挑了挑眉毛。
“我答应过Evan戒酒的。”Jonathan说着，把咖啡杯推给桌对面的Mini，自己抿了一口水。
“您很重视对Fong先生的承诺嘛。很高兴看到您比以前有进步，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吧。”Mini也没有推让，只是用咖啡勺搅动着咖啡，“令尊对您的一意孤行十分失望。少爷，现在就跟我回家然后道歉吧，这可能是您父亲给您的最后一次原谅的机会了。”
“Mini，无论是你还是我父亲，都请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好吗？”
“少爷，放着您不管，您就净给别人添麻烦。”
“抱歉啊，我知道你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。”Jonathan看着Mini似笑非笑，“断了我的生活费，让你也损失了不少吧？”
Mini苦笑了一下，他知道Jonathan是在暗指自己以前从Jonathan父亲给Jonathan的生活费里抽成的事。
“我不管您，谁还愿意管您呢？”Mini毫不掩饰地直视着Jonathan，“谁都要努力生存下去不是吗？”
Jonathan看向落地玻璃窗外。金黄的阳光，细细的尘埃被风卷起，在空中懒懒地浮动着。
“给。”Mini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，“少爷，如果您确实这么坚持……那这就真的是令尊给您的最后一笔生活费了。未来您就得靠自己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Jonathan Jonathan接过信封，用手指默默估摸着信封的厚度，“办法总是会有的。”
“希望如此。”Mini哼了一下，端起咖啡杯，“这回我是真的没法帮您了。”
“事实上，还真的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忙。”Jonathan捏着信封沉吟了一下。
“您疯了，少爷。”Mini听完Jonathan的请求，摇头咕哝。
“父亲虽然是A国人，但现在不是正得B国领导青睐和重用吗？”Jonathan不依不饶，“你又是父亲最得力的下属。调取查看在Los Santos登记的A国士兵的档案和各地战报，对你们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“不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况且吃力不讨好。”Mini咋舌，“您知道从一堆密密麻麻的讯息里筛取一个名字，是多大的工作量吗？”
Jonathan叹了一口气。他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币，推到了Mini面前。
“……好吧。”Mini拿起钱，塞到了衣兜里，“不过我不保证一定找得到……别抱太大希望。”
“至少我们尽过力了。”Jonathan把信封装回口袋，“到时候我们电报联系。”
这件事是Jonathan自作主张，Evan不知情。Jonathan想，万一徒劳无获，那他何必让Evan空等一场呢？等到真的有结果的时候再告诉Evan，也不迟。
“虽然有些冒昧，少爷，但我真的很好奇。”Mini眨眨眼，“这个叫Ohm的军官……您为什么要查他的下落？”
“因为Evan想知道。”Jonathan看着杯口的一滴水滴顺着杯壁流了下来，接触到桌布的瞬间就消失了，“Evan说那个Ohm是他的哥哥，几年前把一个怀表寄存在Evan这里，然后就上了战场，后来就失联了。Evan和我说，如果这个Ohm真的还活着，他只是想把怀表还给他。”
“……恕我直言，少爷。”Mini撇撇嘴，“那个Ohm显然不可能是Fong先生的亲哥哥。Fong先生这么在意这个Ohm，考虑到Fong先生以前的出身……您确定他们俩没有别的什么关系吗？假如真的找到这个Ohm的下落，您确定您要告诉Fong先生？必要的危机感还是该有的，当然，除非您本来就不是那么在意Fong先生。”
“我怎么可能不在意Evan？没有人比我更希望留Evan在身边！”Jonathan笑了一声，“但我一定会告诉Evan结果的，我知道Evan有多想知道那个Ohm的下落。”Jonathan坚定地说，“至于过去……如果Evan确实曾经和这个Ohm有什么，他一定早就告诉我的。”
“……您很有自信。”
“不是因为我有自信，Mini。”Jonathan想起Evan，笑得很温柔，“只是因为我相信Evan。”
Mini看着Jonathan的神情有些古怪。
“咳，那行吧。”Mini起身，拎起了公文包， “我想我该回去了。您父亲今天还给我有工作安排。”
Jonathan看到Mini在桌上留了一小堆零钱，有些惊讶，“唉？不是一直都是我来结账的吗？”
“哦，得了，您已经不是有人供养的富人家的儿子了。既然从今以后都要靠您自己，那至少要承担起点责任来，稍微顾及一下您自己的小家吧？”Mini咯咯笑着，转身扣上帽子，“等您以后找到工作了，您再请我喝咖啡也不迟。希望到时候，您也可以给自己点上一杯咖啡。”
【4】
门外传来叩门声，Jonathan拉开门时，不意外地看见Lui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。Lui没有说话，只是把手中的电报举起来扬了扬。
Jonathan接过Lui手中的电报，往Lui手里塞了枚硬币。
“Lui？”Evan听到门口的动静，从厨房探出头，“外面冷，快进来坐坐吧！”
Jonathan扫了一眼电报，把电报扔进了壁炉，眼看着它瞬间燃烧萎缩，最终化作几星纸灰。
在这样的年代，遍布在大街小巷的流浪儿，仿佛已经是大城市必然的组成部分。捡废品、扫烟囱、卖报、跑腿、打零工……做着各种各样的活计谋取着生存，这些孩子就如同泥泞中的小草，卑微却顽强。
Lui也是这样的流浪儿之一。Lui的活动范围在Evan他们的小公寓附近，平时经常帮Evan他们跑个腿、搬东西。Evan和Jonathan都很喜欢这个活泼的、嗓门尖尖的小孩，除了每次的小费，他们也总会邀请Lui进屋取暖、给Lui分些食物和衣服。Lui感受得到Evan和Jonathan的温和，当他发现这两个大人既不会介意自己进屋踩脏他们的地板、又总是对自己很大方时，对Evan和Jonathan，也就格外亲近热络些。
Jonathan看着Lui蹦跶到壁炉旁烤手，但他总觉得今天Lui有哪里不太对劲。
“Lui？今天你好像……不太爱说话？”Jonathan想了半天，总算想出问题的所在。对啊，平时一进门就叽叽喳喳的Lui，今天怎么连招呼都没打？
“不舒服吗，Lui？”Evan端着咖啡和硬面包从厨房走了出来。咖啡壶里其实水多咖啡少，不过Evan在里面加了一大块菊苣，使得咖啡喝起来又浓又苦。
Jonathan始终还没找到工作，Evan的微薄薪水成为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。父亲给的那最后一笔生活费，Jonathan和Evan在商量以后，决定存做后备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挪用。生活确实拮据了些，但终究维持得下去。因而Evan总是安慰Jonathan，说他其实也不必强迫自己做什么。
“抱歉，Evan。”Lui终于艰难地开口了，声音却含糊不清，“我这两天喉咙疼……不想说话。”
“感冒了吗？我看看。”Evan给Jonathan倒上咖啡，加上牛奶，走到了Lui面前，“说‘啊’。”
Lui乖顺地张开嘴。
“哦，你的嗓子里有一个脓包。”Evan得出结论。
“不，我不要去看医生。”Lui一听， 慌忙摆手，“反正也看不起……过两天就没事了。”
“其实不用去看医生的啊。”Evan拍拍Lui的头，“我用针帮你挑掉就好了。”
Lui看到Evan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根尖细的银针，吓得急忙捂住嘴，说什么都不敢松手。
Evan皱了皱眉头，有些为难地看向Jonathan，似乎在期待Jonathan帮忙哄一下Lui。
Jonathan环视了一下屋子，最后目光落在沙发下自己的行李箱上。
Jonathan拖出行李箱，吹掉上面的浮灰，打开，里面是全套的画具。
“嘿，Lui，你看这是什么？”Jonathan举起一支小油画刷，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，就好像小丑在哄哭泣的小孩，“这是一支魔法刷，只要待会儿轻轻一刷，你的喉咙就会好了的！”
Lui看着毛绒绒的刷子，犹犹豫豫地放下手。
Jonathan借口洗刷子，从Evan身边擦身而过，偷偷从Evan手里接过了那根银针。等到Jonathan装作从卫生间洗完刷子出来时，那根银针已经被很好的插在了刷子的刷毛之间。
面对毛绒绒的小画刷，Lui这回放心地张开了嘴。
其实划破脓包是不痛的。Evan只轻轻一刷，Lui就低头把脓水吐了出来。等Lui从Jonathan手里接过玻璃杯漱口以后，Lui再开口，声音已经恢复了大半。
“呜哇！真的好了！”Lui惊讶地喊出来，“真的是太神奇了！”
Evan和Jonathan微笑着，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Lui吃完面包离开了以后，Jonathan把桌上的餐具收到了洗碗池里。再出来时，就看到Evan在饶有兴趣地打量Jonathan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行李箱。
“你真的会画画。”Evan好奇地抚摸着油彩盘，这种举动是颇有些孩子气的，惹得Jonathan会心一笑。
“兴趣爱好罢了。”
“是吗？那你可以作画家吧？”
“呵，只有没出息的人……”
“才会想靠画画挣钱。”Evan抢先在Jonathan说完之前接了上去。被打断的Jonathan有些惊讶于Evan说出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。但Evan只是低着头翻看着行李箱里的画具，没有再看Jonathan。
Evan从箱子里拾起一本速写本，抬起头向Jonathan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。Jonathan勉强回想起，那是自己以前随手画漫画的本子。得到Jonathan的默许后，Evan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，房间安静的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。
“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。”似乎过了许久，Evan突然开口。
“什么？”Jonathan一时没跟上Evan的思路，下意识地问了一句。
“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。”Evan看了Jonathan一眼，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，“我当时就觉得你说的不对。不偷不抢，画的好为什么不能靠画画赚钱？你的漫画明明画得就很好啊！”
Evan又翻了几页，发现本子最后几页涂鸦都是小丑。各式各样的小丑，哭的、笑的、写实的、扭曲的……每张纸上都是用诡异的笔触描绘的夸张表情，看着是有些瘆人的。
Jonathan眼疾手快，从Evan手中抽走了这个本子，“啪”地将它合上了。
Evan被Jonathan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，“Jonathan？”
“不不不，没事，Evan……就是，后面都是小时候画的黑历史，太丑了，不好意思让你看。”Jonathan说着背过身，努力掩饰着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，太阳穴突突地跳动。
这是Jonathan画得真正的他自己。
世间不会有人喜欢你真正的姿态的。
Jonathan不想吓到Evan。
画这种不值钱的画，连自己都养不活，还连带别人跟你一起受苦。你还有做人的资格吗？
“Jonathan？”Evan看到Jonathan转过身以后一直不说话，担忧地抚上Jonathan的后背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，Evan。”Jonathan从自己的内心世界走了出来，向Evan递了个安抚性的眼神， “我想自己赚钱。”
“我说过的呀，没关系的，你不用勉强……”
“我父亲以前一直对我说，负不起责任的人根本就不能算人。”Jonathan翻开速写本的最后几页，手指划过他画得那些小丑，嘴里自言自语，“喂，我可不会再画你了。”
“你说什么，Jonathan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Jonathan轻笑，把画着小丑的几张纸一把撕掉，揉成纸团扔进了壁炉，这串动作一气呵成之后，Jonathan又重新翻看着本子前几页的漫画，“你说的对，Evan，我的漫画看上去还不算很糟，不是吗？”
【5】
Evan 20岁生日的那天，Jonathan胳膊里夹着一个纸箱，走进了家门。
“Evan！”Jonathan把纸箱放在地上，扬了扬手中的一个信封，“有你的信！”
Evan在洗手池甩掉指尖的水珠，有些不可思议地挑挑眉。
Evan在拆信的时候，Jonathan进卫生间用冷水抹了把脸。等到他出来的时候，就听到Evan发出一声低呼。
“Evan？”Jonathan语调透着疑惑，他凑近Evan，越过Evan的肩膀瞟了一眼信纸。
“字谕吾弟：多年未见，系念殊殷。战时多乱，不便联络，有劳挂念，歉疚殊深。吾等军人，辗转外地，日夜操练，不便返城。昔日战败之耻，誓不忘记，国未统一，由不得吾等儿女情长。恐君牵挂，故作此信，贱躯如常，请释悬念。昔日赠物，聊作念想，即乞笑纳。未来之日，亦望君厚自珍爱。军务事忙，临书仓卒，言不尽思，再祈珍重。”
信的末尾，落款是Ohm。
“你哥哥？”Jonathan惊呼，“那个上次你说的，在你这里寄存怀表的那个？”
“是啊。”Evan拿信纸的手都因为兴奋在微微颤抖，“太好了，Jonathan……他还活着。”
“所以……你要再联系回去吗？”
Eva花了一点时间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，再回头看Jonathan时，眼神带着些顽皮，“如果我现在就丢下你冲进房间写回信……你会不开心吗，Jonathan？”
“我为什么要不开心？”Jonathan撇撇嘴。
“所以你是不介意的咯？”
“……也不能说完全不介意。”Jonathan说完之后又立马补充抗议，“但不是因为我小心眼！那是说明我在乎你，bxtch！”
“噗哈哈，我知道了。”Evan的眼神又重新回到信纸上，语气却平静了很多，“放心吧，我不会再联系他的。”
“唉唉？为什么？”这倒是出乎Jonathan的意料。
“能够知道他还活着，我就已经满足了。”Evan小心地把信纸折起来，塞回信封，“他们这些军人，四处转移，就算想主动联系也未必再找得到他。再说了，他在信里已经答应把表给我了，那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。”
他们的人生本就只有这一个交点罢了。时过境迁，现在他们各自都过着各自的人生，既然他们的路注定成为两条平行线，又何必再去叨扰人家的正常生活呢？
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。于双方而言，都不过是彼此的一个旧人。
知道你一切安好，就足够了。
“嘿，对了，Evan，你想不想看看你的生日礼物！”Jonathan似乎注意到Evan的情绪变化，努力想逗Evan开心。
Evan可以看到箱子在悉悉索索颤动，熟悉的画面感让他心颤了一下。
Evan打开那个纸箱子，里面是一只黑色的小猫。
“猫咪？！”Evan惊讶地说。
“嗯，生日快乐，Evan。”Jonathan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，“你不是说，你的catowl丢了吗……我想着，你那么喜欢猫，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再养一只，所以……”
“……他好可爱。”Evan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头。小猫似乎很喜欢Evan，咪咪叫着蹭着Evan的掌心。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Jonathan高兴地搓了搓手，“不打算给它起个名字吗，Evan？”
“……wildcat。”Evan几乎是不假思索。
“wildcat？虽然我本来想叫它batcoon的啦……”Jonathan蹲在Evan身边，学着Evan的样子挠着小猫的肚子，“嗯嗯，不过wildcat也很好。只要你喜欢就行。”
“……不，算了。不能活在过去了。日子不能止步不前不是吗？you know what，这是我们的猫。”Evan沉吟了一下，摇了摇头，“就叫他batowl好了。”
Evan前面几句话有些没头没脑，Jonathan有些搞不明白这和猫咪的名字有什么关系。同样的，他不明白Evan为什么会提议wildcat这个名字，他也不明白Evan为什么又会改主意。但Jonathan直觉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，他不该再深追究这种问题去影响他们两个人的好情绪。
但Jonathan能够明白的，是batowl这个名字的含义。Batcoon，catowl……batowl。batowl，这是他们俩取得名字的结合体，这是他们俩的猫咪。这个发现让Jonathan心里暖呼呼甜丝丝的。
“好。Batowl，这个名字不错。” Jonathan大笑着，抱起小猫，让小猫的鼻尖抵了抵Evan的鼻尖，“batowl，batowl……我们的batowl。”
“是啊。”Evan也被Jonathan的大笑感染得咯咯笑起来，“我们的。”
Brock和Luke拎着小礼物来祝贺Evan。
Luke看着Evan珍重地从把一个贴身携带的怀表装进一个已经有信纸的信封，又把信封锁进他的小皮箱，仿佛动作都带着几分虔诚。
收好小皮箱后，Evan走进厨房准备午饭，Brock看到一只小黑猫紧紧黏在Evan身后。看得出来，Evan的心情真的很好。
“那个小黑猫就是你说的完美的礼物？”Brock压低声音和Jonathan咬耳朵，确定在厨房的Evan听不见他们的交谈。
“虽然Evan肯定很喜欢你送的小猫啦。”Luke小声插嘴，“但完美还说不上吧？”
Jonathan的嘴角勾了勾，没有说话。他知道Brock和Luke不会懂的。
谁都不会知道的。这个善意的谎言的真相，Jonathan会让它烂在自己心里。
Jonathan的确送了Evan一个完美的礼物。
因为那封信，就是Jonathan寄的。
那份被Jonathan烧掉的电报，只有寥寥几个字。
“A国军官Ohm，三年前在反B国侵略战的北部战场，英勇作战，壮烈牺牲。经查属实。——Mini”
【6】
“Evan，我……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。希望你不要生气。”
Brock和Luke走了以后，Jonathan一边和Evan收拾着杯盘狼藉的桌面，一边斟酌着开口。
“你说呗，生气不生气，得看是什么事咯。”Evan开玩笑地回答。
“就……我父亲给我的最后那笔生活费，我们当时不是商量着存做后备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挪用吗？”
“嗯，对呀？”Evan背对着Jonathan擦拭着桌面，Jonathan看不到Evan的表情。
“吃饭的时候，Brock和Luke不是都说起自己最近入不敷出吗？”Jonathan越说声音越低，“我是觉得，我们虽然也穷，但好歹还有一丁点积蓄。你的朋友Brock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对我们帮助很大，所以……所以我在Brock临走时，把那笔生活费的一半给了他。”
Jonathan不是不想帮Luke。但Jonathan知道，Evan肯定也想帮Brock。他们不富裕，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，如果只能选择帮一个人，既然Evan不好意思提出挪钱帮Brock，Jonathan觉得他就应该主动替Evan做这件事。Luke要恨就来恨自己吧，Jonathan不想让Evan和Evan的朋友为难。
“你干了什么？”果不其然，Evan惊讶地回头。
“我知道，我们说过这笔钱留着以防万一，但Brock是你朋友啊！”Jonathan急急解释，“再说了，我只给了Brock一半而已嘛，我们还剩另一半。”
“我的天啊，Jon……”Evan用手抹了抹脸，Jonathan怀疑Evan是不是被自己气到怒极反笑了，“我可能得很抱歉地告诉你，另一半也没了。”
“哦……啊？！什么意思？”Jonathan一时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我想得跟你一样……所以……”Evan放下手，微笑着看着Jonathan，“我在你的朋友Luke临走时，把那笔生活费的一半给了他。”
“oh my fxxking god……”Jonathan捂住脸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面对这种他俩可能面临破产的状况，他却还是有种抑制不住的想笑的感觉，“你可真是个傻瓜。”
“你不也一样！不过，情况还不算太糟。”Evan哈哈大笑地怼回去，继而从一个纸袋里摸出一本杂志扔到Jonathan怀里，“喏，你的。本来今天一早就要给你的，结果你抱着个纸箱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，我都差点忘了。”
Jonathan打开杂志。夹着一个纸包的书页，上面印着他的漫画，笔名是Delirious。
“我把你的漫画送到杂志社，他们的主编Lester对你的漫画很满意，他也答应你匿名发表。”Evan笑着从后面搂住Jonathan的脖子，“第一次的稿酬虽然少些，但Lester先生许诺以后会视受众量增加与否再做调整的。”
“那种东西居然能卖的出去。”Jonathan嘴上说着，手捻着纸包的厚度。虽然很薄，但却是实实在在的。这是他凭自己的画赚来的钱。这个认知让Jonathan心里又满足又踏实。
“你的漫画颇受好评呢。”Evan挂在Jonathan肩上，翻动着印着漫画的杂志页，“我就说嘛，你的漫画明明画得就很好啊！”
“哈，居然会有人喜欢那种画啊？”
“嘴上这么说，其实你心里很高兴吧？”Evan在Jonathan脸上轻啄了一下。
“当然。”Jonathan回吻了Evan一下，“我能赚钱了，Evan。”
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。
“嘿，Evan。”Jonathan突然有了想法，他拍了拍Evan的腰侧，“到窗户旁边去，快去。”
“做什么？”Evan虽然不明白，但依旧听话地站到窗边。
“我还从没有给你画过画！”Jonathan坐到书桌前，看了一眼窗外，“嗯，今天光线很好。就那个位置，我给你画一张像。”
“唉？不用了吧？我站不住的。”
“素描，很快的。”Jonathan拿起速写本和素描铅笔，“正好今天又是你的生日嘛，就当是留个纪念。”
“可是就这么傻站着看你画我……”Evan吃吃作笑，“好奇怪。”
“那你就看窗外。”Jonathan故意做出画绘画大师的派头，“头侧过去一点，对对对，抬起来一点，对，表情自然就好。好，别动了哦，再乱动我就把你画成丑八怪！”
Evan轻笑着，但真的就没有在乱动，只是挂着浅静的微笑，双手抱臂，侧脸看着窗外。
Jonathan认真地画着，这是他有史以来画得最认真的一次素描。
阳光斜斜地从窗口照进狭小的公寓。金色的光芒在Evan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轮廓。5月的暖风裹挟着花香，白色的窗帘微微拂动。
温馨的宁静，只能听见铅笔蹭过纸面的沙沙声。
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下来。
阳光偏斜了方向。Jonathan终于长吁了一口气，放下了铅笔。他把这一页素描谨慎地撕了下来，压在自己画画的书桌的玻璃板下。
“画好了！”Jonathan满意地打量着那幅画，大声宣布。
“说好的很快呢？”Evan捶了捶腰，活动着坐到僵硬的颈椎大笑，“大骗子。”
“来来来，客人验验货，不像不要钱。”Jonathan模仿着街边卖画人的口吻招呼Evan。
Evan凑过去看。Jonathan画得真的很好，甚至在画上的Evan背后淡淡地勾勒了一只飞翔的猫头鹰。
“画工不错。”Evan憋着笑，“就是模特不够好看。”
“哈？你居然敢说我的男朋友不好看？”Jonathan故作不满地戳了Evan的脸一下， “我挑的男朋友，怎么可能不好看！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的眼光？”
他们说着玩笑话，小打小闹。无论窗外的局势是怎样混乱，无论窗外的社会是何其艰难，在这个小公寓里，这就是最自在最幸福的时光。
当我们相信情到深处在一起，听不到风的叹息。
起风了，唯有努力生存。
风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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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节回老家所以更的比较晚，十分抱歉【土下座】
感觉风篇基本都可以当作独立结局了，哈哈